《許三觀賣血記》——「陌生關係」的感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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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血」是一個人身份和存在的證明,中國傳統文化認為血是維繫一個家庭、社群的媒介,所以我們重視「血」緣、嫡「血」、「血」裔,《許三觀賣血記》就是一個圍繞著血的故事,一切由賣血開始,又到賣血結束。

在一般人的角度,很容易把賣血與病毒、死亡、壓榨等詞語聯想起來,不過小說中的賣血其實並不是這麼負面,只要把它當作是一種「有償捐血」就好了,有時候即使你想賣血,血頭子 ( 買血方 ) 因健康問題也不讓你賣血。許三觀一生經歷多次賣血,除了第一次是為自己賣血外 ( 利用賣血得來的錢娶妻 ) ,往後每次賣血都是因為家中出現問題需要用錢周轉的時候。

對於許三觀來說,賣血無需經過太多掙扎,就像平日上班花費力氣無異,不過這些名副其實的「血汗錢」較肉裡長出來的力氣值錢得多,許三觀所重視的,是如何使用賣血得來的錢。但是,血不但承傳著自己的身份,還承接著祖先和下一代的身份,所以當許玉蘭首次得知夫夫賣血時,急得亂跳亂叫,斥責對方在「賣祖宗」,但這些對於許三觀來說,則都不算是甚麼問題。

不過,這不代表許三觀是一個不重視血緣的人,相反,他把這種關係看得極為重要,最少在故事的前段至中段,從表面上看來他都是這樣的一個人。當他發現長子一樂長得愈來愈不像自己,加上得知許玉蘭曾經一次在半推半就下被何小勇「侵犯」後,他對待一樂的態度和行動都出現轉變,經常把一樂趕走,又要他自己找回親爹何小勇,甚至直接開口指「如果你是我的親孩兒,我一定對你最好。」某次賣血掙回來的錢,許三觀願意把花在妻子、二樂和三樂身上,帶他們到餐館吃麵,但對一樂則沒有那麼大方,只分幾個零錢給他吃蕃薯。

後來一樂始終肚餓難耐,獨自去找何小勇,要求對方帶他到餐館吃麵,被拒絕後,傷心欲絕的一樂獨自離開城市。許三觀原本對此無甚反應,始終一樂並非自己的親兒,沒有血緣關係,可是,畢竟自己與這孩相處已經十一年,即使如何狠心,也不能坐視不理,終忍不住,出門找尋一樂的下落,幸好最後成功找回一樂,並帶他吃麵。我認為全書最令人感動的就是這一幕。

「你這個小崽子,小王八蛋,小混蛋,我總有一天要被你活活氣死。你他媽的想走就走,還見了人就說,全城的人都以為我欺負你了,都以為我這個後爹天無揍你,天天罵你。我養了你十一年,到頭來我才是個後爹,那個王八蛋何小勇一分錢都沒出,反倒是你的親爹。誰倒楣也不如我倒楣,下輩子我死也不做你的爹了,下輩子你做我的後爹吧。你等著吧,到了下輩子,我要把你折騰得死去活來……」
一樂看到了勝利飯店明亮的燈光,他小心翼翼地問許三觀:「爹,你是不是要帶我去吃麵條?」
許三觀不再罵一樂了,他突然溫和地說道:「是的。」

《許三觀賣血記》 ( P.182 )

因為許三觀意識到其實甚麼血緣都不是大問題,因為人與人的關係並不只是建立於血緣之上,更多是建立於共同的目標、經歷等中。其實這種看法很可能早已潛藏在許三觀的思想中,因為他一直把賣血不當作是怎樣的一回事,與其說當初他對一樂差是因血緣問題,我認為反而是因為群眾壓力,被大家取笑他為人養「便宜仔」,所以與其說許三觀重視的是血緣,倒不如說他緊張的是自己的面子。有了這樣的覺悟,所以到了後來,他可以為一樂籌錢醫病去賣血賣得半死。

一直在看這本小說時,一直在期待著許三觀因賣血而死的一幕,特別是籌錢醫病時每隔數天便去賣一次血,可是最後他仍然安然無恙,如果按照書上的解釋,或許真的與所謂「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」有關,的確許三觀這種在危難中總是先想到家人在想到自己的性格,也是值得有個好的結果。

最後想提的,是小說中不時看到極權政府的一個政策,能為小市民帶來劇變的情況。先是當時中共政府推出人民公社、大躍進等政策,令許三觀一家傾家盪產,後來再來一個文化大革命,把人倫關係全部粉碎,許三觀甚至落得在家中為妻子安排一場「批鬥大會」,與三個兒子一同批鬥至親,在這個情況下,所謂的血濃於水、嫡系至親的關係於一瞬間隨即瓦解,這種政府或是領導人一句說話,足以令整個家庭改變的震撼令人窒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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